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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報 - 2009年1月26日 

【明報專訊】“『一二三四五六七,多勞多得!』
香港人經常話似我,我總想起以前風光一面。
來這以前,我被主人叫做『牛』,跟牠和牠沒分別。
我每天辛勤翻土,讓稻苗蔬果茁壯生長,年尾收成豐足。
突然有一天,田裏的稻苗和蔬果不見了,車胎和廢物慢慢長出。
發生什麼事?我戰戰兢兢地守在田地,等主人回來。
漸漸,我老了,眼又矇,耳又聾,慢慢地走呀走呀……
『乖,寶珠,乖呀!』一個叫洋洋的婦人摸我的背部說。
這裏野草滿地,她說這是『流浪牛之家』。
轉眼間,12年過去,我身邊多了百多個不同名字的好朋友。
看洋洋漸漸消瘦的身影,除了我們,她還擁有什麼?”
「寶珠!吃早餐啦!不要周圍跑好嗎?」破曉時分,位於元朗大棠的「流浪牛之家」氣溫只得6℃,帶「大聲公」的洋洋(歐陽善瑜),叫喊聲劃破刺骨寒風,沿 途引過百隻牛牛吃草去。生於小康之家的她,放棄過千呎大屋,住在跟垃圾房般的牛糧房,纖纖雙手爬滿膿繭,被無數人嘲諷為「傻婆」。
牛年復牛年,整整12年,在這個「家」,洋洋會為牛兒添上名字,口裏喊的「寶珠」,是一隻曾被遺棄在貝澳的水牛。
故事的開始,源自洋洋跟流浪牛剎那間的眼神接觸。
「97年前的移民潮,家人決定移民,當時我在越南難民營當全職義工,後來難民營解散,我心裏不禁想︰究竟香港還有什麼生命需要我繼續扶持?」洋洋邊趕牛邊 說。某天,她在乘小巴時聽到電台報道,指東涌有一群流浪牛被吊臂車吊走時跌在地上受傷,她突然很擔心,思前想後,便到漁護署的「監房」探望這群「被捕」的 牛。
一個眼神接觸 展開「牛女」生涯
「我從未近距離看過牛,看到牠們凝望我,數秒過後更擁過來圍在我身邊,不斷嗚嗚叫!牠們叫得十分淒涼,有的更流眼淚,當時我非常震撼。」洋洋愈說愈激動 ︰「身為中國人,真的很慚愧,牛兒花大半生為主人耕田,一朝失去利用價值便被拋棄。」
那一刻起,她下定決心要照顧流浪牛,接以1.6萬元在新界北動物管理中心、即俗稱「上水狗房」的地方向漁護署買下30多頭流浪牛,並在元朗大棠建立佔地 兩萬呎的流浪牛之家。
「每隻牛都是我用千多元向漁護署買回來的,這樣牠們就不用被拍賣拿去屠宰,或被人道滅了!」談起漁護署,洋洋顯得咬牙切齒。她至今已收留過百頭水牛、黃 牛及乳牛,每次放牧,只要她叫牛的名字時,那頭牛便會抬頭看看,彷彿知道自己的名字,「如果一個城市發展到一個地步,連吃草的善良動物也容不下,是一件可 悲的事」。
說時一隻毛色金黃的黃牛經過,洋洋說︰「你看!牠叫聰明豆,是不是很靚仔?兩年前,有義工發現牠4個膝蓋被劈至流血,頭也被打腫了,倒在大樹下,幸好後來 經過治療,慢慢好過來。」談起牛兒,她臉上展露久違了的笑容。
「有人曾經問我如何會記得每隻牛的名字,我不禁反問︰那為何人們會記得親人的名字?每隻牛的膚色、毛髮都不同,種類也有別,乳牛囡就可以用來榨牛奶,乳牛 囝就慘了,生下來若無人照顧,就注定被屠宰成牛扒……」洋洋說,在流浪牛之家,也養有數頭從農場買回來的乳牛。
睡簡陋飼料房 麥糠袋當褥
每朝清晨,洋洋需準備200公斤的飼料餵牛,當中包括蘋果、麥糠、粟米粉、草粉等,每月需花數萬元,但這僅是牛隻的「前菜」,牠們吃過飼料,便會走到附近 的山腳吃草。問到飼料放在哪裏時,洋洋竟說︰「飼料房在牛兒休息室旁邊,也是我睡的地方,平時我習慣把兩個麥糠袋鋪成褥,穿上雨衣便倒頭大睡。」飼料房 只是由數塊圍板搭成,內裏雜亂不堪,驟眼看還以為是垃圾房。
牛群越過農場 被罵「阻人發達」
「沒想過這條路這麼難走。」洋洋每天工作16小時,即使患有心臟病及哮喘,仍然未敢鬆懈。她感觸地說,近年大棠一帶田地多被荒廢,有些放置廢棄車胎和木板 改作野戰場地,有地主則以有機農場招客;每次放牧,都要先引領牛群繞過野戰場及有機農場的田地,有時牛群走近農田,惹來田地主人不滿,指她粗言大罵。
「別人常說我和牛兒阻他們發達呀!」洋洋一臉不屑地說。她表示,流浪牛之家近期不斷受滋擾,如遭惡意割斷水喉電線,或牛被利器割傷。她曾發現牛膝被鐮刀 砍傷,血流如注,甚至有牛兒的頸被膠帶纏住致頸肉扯爛,需請獸醫治理。數月前,有一隻叫「智慧」的牛懷疑遭毒害身亡。流浪牛來到這裏,並非如想像般幸福。
新春憶家人 多年未吃團年飯
「很多年前,我已向政府申請,期望能將無用途的空置官地改為流浪牛之家,讓牛兒安身立命及推動環保教育,可惜一直無回音。」農曆新年是團圓的日子,洋洋憶 起家人,眼淚盈眶嗚咽說︰「自流浪牛之家建立以來,我未跟家人吃過一餐團年飯,只要找到新土地,我就會離開這個鬼地方,跟家人團聚。」說罷轉身繼續趕 牛,嬌小的身軀漸漸淹沒在牛群中。
明報記者 彭碧珊